第二十七章 入营

　　“没啥，只是想起巡夜军里搭伙的新军，叫陈可昌是通州卫人，这人谈吐文雅，瞅着像是个有能耐的。昨日一早说往来通州、张家湾需要代步的驴子，结果跑到永清县一买就两头。”

　　与嫂子说了说陈可昌的事情，周朝秀就带了家里祖传的阵用双手雁翎刀前往守备营。

　　先在巡夜军本铺找到许世平，拿了雁翎腰刀入库的文书，他才把这口配发的腰刀安稳送到库里去。宁愿自己买一口雁翎腰刀，也不想用这口缺乏保养、丢了还要加倍赔偿的破旧雁翎刀。

　　自家阵用雁翎刀虽说是祖传的，可保养用心，还经过一次包钢重修，斩断目前京师一带流行的日本刀不成问题。

　　张家湾守备营，守备戚宣可不是什么低阶将领，整个张家湾官阶比他高的也就一个户部常驻张家湾管理仓储的侍郎。

　　周朝秀这些新军傻乎乎去守备营报到，挨一顿板子都是白打的，必须要有人领着他们去。许世平的官阶不足，那位韩千户亲自出面领着他们一众人去守备营，主持交接工作。

　　空阔校场中，他们进来时已开始了每日晨检的操训，一队队下操军士持矛列阵，进行着战阵、队列演练。

　　可能是突然见了营外来的新人，不论是下操演阵的军士，还是摇旗发令的旗牌官，都拿出了往日最好的状态来。成排如林的枪矛挥动，整齐的步点，有序的阵列收缩、扩张，每个小方阵就如一只刺猬一样，整体去看真好像一只只刺猬在挪动，让人不敢阻挡，更别说去吃这些刺猬。

　　比起民户新军来说，军户出身的新军天生不畏惧军营气氛，一个个东张西望模样惊奇，却不敢出声交谈。

　　校场北面，检阅木台下，守备将军戚宣一身对襟黑漆鱼鳞甲，金灿灿的黄铜环臂甲，头戴八瓣儿盔，盔上山字立顶高一尺，装饰一团红缨。这是个留着薄薄一层鬓须的中年将军，唇上、颌下无须。

　　一种显得比较彪悍的胡须造型，多由青壮年武官使用。

　　韩千户登台与戚宣一同检阅各队操演进度，并不交谈事情，周朝秀等一众入营来的巡夜新军仿佛随从一样，被晾在一旁。

　　周朝秀也四处打量，这座营区最少也有百年时间，营垒墙壁多是石砌，不是土墙或栅栏那种临时应急的，而且其中树木葱郁，往往三五颗大树就能形成一大片阴凉。

　　除了军服、旗号是新鲜的色泽外，其他的种种一切都有一种老旧的尘土感。

　　“这位戚守备也是京营里有名号的人物。”

　　见演阵的守备营军士解散大阵，以小队单独训练气氛嘈杂时，陈可昌对周围几个他看上眼的人低声说：“算起来，戚守备出身将门，将门有将说的就是戚守备这样的人家。人家祖上是太祖爷的亲兵，赐四品世袭佥事。如今，戚守备以山东都司指挥佥事充任张家湾守备，是三品官。张家湾近几年并无强盗抄掠，绥靖地方没出差错，该升调一级了。”

　　三品在京武官，周朝秀听了目光一亮，这一年下来得多少俸禄呀！

　　大明朝的官员俸禄，真的不低！

　　正三品的京官，年俸四百二十石，本色俸禄一百四十四石，折色俸二百七十六；本色俸由米、银支发，折色俸折的有点狠，前后加起来一年也有十二石大米和七十两银，至于折的那几千贯宝钞，不提也罢。

　　还有武将特有的养廉田，这个数顷不一，是朝廷专门拨给武将的福利，不是周朝秀能知道的。可从大明律上，他很清楚一个在京三品武官的年收入，除了十二石实发的大米、七十两白银外，还有免税田、免役丁口名额，这些都是钱。

　　如果爬到正一品，那一年除了必须拨发的十二石大米口粮外，还有二百两出头的本色、折色俸禄综合结算的银俸。几乎，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不论在京还是在地方上，有兼职的情况下，支发的是双职俸禄，或三职俸禄！

　　检阅木台上，戚宣打量着一众巡夜新军，见这帮人一个个站的有模有样，再看那眉宇里的自来熟、痞样，就知这批人全是京卫出身。

　　京卫军户敢出来下操的，大多怕军法处置，却不怕管事儿的武将。

　　京卫出来的新军，娇气、是非多，是练不出精兵来的，倒是可以练出一批善于表演阵列，做体面活的仪卫。

　　“这批新军，大体上还是能过眼的。”

　　戚宣语态和气，起码这批新军个头普遍在五尺二寸以上，其中虽有少年瞅着也就勉强五尺，可终究年少，还是能再生长的，他也并不在意这么一个显目的新军。

　　“韩千户大可放心，这些新军在营里爬滚两三月，不说如何精锐骁勇，三五人成阵缉拿盗匪、强人亦不在话下。”

　　斟酌语句，戚宣补充一句：“故，营中只会教练他们合击、搏杀之术，阵列、旗号及军法规章就免了。”

　　韩千户也是笑吟吟的脸：“瞧戚爷说的这话，咱又不指望这些小子领兵杀贼，学旗号、军规作甚？遇贼后能三五结阵自保就成了。”

　　他的笑容显得阴冷，自然的阴冷：“遇到棘手案子，地方守卫军不是咱能调用的，这营兵是万岁爷手里攥着的刀，是宰牛的刀，哪是咱捉耗子时配调用的？这妖人一日猖獗甚过一日，地方衙门不敢管，戚爷带着虎狼兵被圈在营里，这事儿除了我锦衣亲军衙门堵上去外，还有谁能为万岁爷分忧？”

　　戚宣微微颔首：“劳烦韩千户转告卫帅牟公，此事戚某必全力以赴，为亲军府练出一批锐士来。”

　　“有戚爷这话就好，咱也好回去向掌事回复。”

　　韩千户说着眉宇透着怒气，咬牙根子：“这前后平稳多少年，眼前妖人胆敢反抗、暗算我锦衣儿郎……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我等终究是天子亲军、爪牙，贼人不束手自缚倒也算了，竟敢反抗，当真大逆不道！”

　　他这话戚宣没有再接，这是锦衣卫的脸面事儿，和他没关系。和他唯一的关系就是公务上配合牟斌，把锦衣卫物色的新军强化训练，后面还有锦衣卫自己的训练章程在，不愁练不出一支凶神恶煞的精锐之士。

　　一连死了两个锦衣旗官，这是惊动锦衣卫掌事牟斌的大案。

　　都督府、都司、卫、千户、百户，这是卫所五级编制。锦衣卫是个卫，但原身是太祖皇帝设立的御用拱卫司，后发展为大内亲军都督府，现在锦衣卫的衙门全称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可以有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世袭佥事、指挥同知，也可以由一个指挥使、指挥同知充当锦衣卫的掌印官，总管上二十六卫。通常，锦衣卫的大帅能一路加官加到正一品都督，这本身就是一个与五军都督府平级的都督级别衙门。

　　现在的锦衣卫掌印官是牟斌，本职是四品佥事，但人家就是皇帝任命的镇抚司管事。

　　牟斌是普通锦衣校尉出身，视袁彬为榜样，故为人正直，不搞大案要案，加上本身起点低，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牟斌只是正常升迁做到了四品佥事。外面人称赞牟斌，锦衣卫里人也喜欢这么个仁善的管事官，虽说没了办大案要案时的威风，可大家日子过的都挺平稳，这就很难得了。

　　尤其是韩千户这样经历过成化年间西厂厂公汪直威风的人，对现在的厂卫风气还是满意的。

　　厂卫都已收缩了爪牙，很克制自己脾气了，可结果还有人挑衅，这让锦衣卫上下恼怒不已，自然有了一系列应对方案。

　　物色人选，着手训练一批凶神恶煞，对惑神法术有抵抗能力的精锐就成了眼前必然一步。

　　这是锦衣卫既定的大事，戚宣能做的就是配合。

　　军营是一座囚牢，里面日日操训的营兵一个个血气旺盛，对微末法术自然有抵抗力。可这是皇帝手里的刀，哪能因为抓几个妖贼就动用？

　　营兵的锐气就是这样一天天压抑、苦闷生活中磨炼出来的，释放他们，就如同开闸放水，只有那么一冲之力。如果拿营兵去搞治安，等于拿钢刀去锄地，会硬生生磨废了。

　　张家湾守备营每年耗费钱粮约在十万两，拿这笔钱养出来的精锐去抓妖人，非常不划算。

　　校场里，戚宣亲自审视每一个推选来的新军，并询问大致出身判断其性格，以便于后续进行兵种分类。

　　拿着一水的腰刀，这种短兵能干什么？也就吓唬一下百姓、小贼，勉强能自卫，对上妖人没有多少优势。必须像训练营兵那样，营兵训练几乎是全能的，结合枪阵是每个营兵的基本战术素养，还有特长兵器的分类训练，进而促成混战、突击小阵也是必须的环节。

　　这批锦衣卫选中的新军，不能单纯训练体能、短刀，也不需要训练他们枪阵战术，这是营兵吃饭的看家本事。没有枪阵训练，也就不需要进行复杂的旗号训练，只有高强度的旗号训练，才能将枪阵指挥的聚散如常。

　　所以，体能训练，外加符合性格、体格的兵器训练，就成了唯二要抓的项目。

　　至于携带双手阵用雁翎刀，同时体格瘦弱又年龄最小的周朝秀，戚宣浑不在意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训练军队如同大浪淘沙，撑得下去是一种，撑不下去是另一种，他只负责训练，不负责管这些人的后续调用或命运，这些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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