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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决心


  半夜时分,河西铺。

  周朝秀精神亢奋,似乎身在河西铺之中,也可能是在巡夜军中有了临时管事的职务,他能吸纳的灵性更多一些,整个左肩麻酥酥,又有清晰的清凉触感,似乎几天后就能恢复如初。

  他一人独坐河西铺办公堂屋正座,面前长条桌案上摆着一盏罩住的油灯,一壶温热的茶水,他新换的大檐笠盔也摆在桌案上,他右手轻揉左肩连带臂膀,神态静谧,享受着一人独享的宽敞屋子和光亮。

  虽入夜后精神亢奋,仿佛停不下来的想做事情,似乎做不了事情也该走来走去,就是有一种停不下来的感觉。

  可还有更值得他倾注心力的东西需要思考,心中那如脱缰野马一样的躁动,也被他按了下去。就如把葫芦强压到水里去,葫芦早晚还是能漂在水面的,可也能压到水里去。

  然而问题也在这里,他心力都用在克制亢奋引发的焦躁、急切、多动等等杂念,真的无法保持平静去深入思考、推论一些东西。能保持的,也只是脸上、神态里的平静、安谧。

  河西铺的巡夜军如往日那样分成两班,分别值守上半夜、下半夜。

  交替换班时,鹿继善送来热水,见周朝秀还静坐在堂屋正座上,还有模有样的:“周铺长,弟兄们正要换班儿,都说着明日夜里弄些吃食,以祝贺周铺长高升。”

  “鹿大哥说笑了,这算什么高升?临时差遣做不得真,就是庆贺也该由咱来置办吃食,哪有让兄弟们破费的道理?”

  周朝秀说着给鹿继善翻开一个茶杯,提起新加了热水的茶壶,这样亲昵的举动令鹿继善脸上笑容与表情也显得更为融洽了些,就听周朝秀继续说:“再说陈大哥、孙大哥也是丛咱河西铺调出去的,真要庆祝升迁,怎么也该一起庆贺。可这又是临时差遣,大肆庆贺传入许掌事、韩千户耳里,又怕惹来笑话。”

  “周铺长这话就差了,许掌事、韩千户是上官,见多识广心肠大度,自然理解我等这些微末旗军的人情往来。”

  鹿继善说着眼珠一转:“可周铺长所虑也有道理,若是三铺巡夜军一同庆贺,多少会令上官生出些意见。不若就咱河西铺的老弟兄聚一聚,不理河东铺、本铺的人。他们上下要相聚庆贺,就由他们自己再去。”

  “也好,咱河西铺弟兄们先聚一聚。”

  周朝秀说话间沉眉:“明日一早去守备营时,我与他们商议敲定这事儿。”

  搞聚会,是要花钱的,谁提倡谁出钱。

  这些钱不能省,看来自己必须找到新的来钱路子,要稳定安全,最好隐秘到无人知晓才行。

  搬家后,可以雇人做工开个临街小铺子,这样可以把一些来路不明的钱光明正大拿出来使唤,衙门里询问起来也有说辞。

  既然已不是寻常人,那来钱的路子就不能循规蹈矩。

  鹿继善走后,周朝秀终于心绪平静下来,一心一意扑在来钱路子上。

  想到自己与张嫣的现在、未来,无法令自己平静思考,反而会烦躁不已;还真没想到,去想钱时,却能止住躁动,沉心去思考。

  必须熟读《大明律》,钻《大明律》的漏洞,或逆着《大明律》所禁止的事项来干,都是来钱的路子。

  此前是寻常人,如今不同以往,哪能受这《大明律》约束?

  自家若老老实实被《大明律》约束着,过勤俭、饥馑、粗茶淡饭、土屋寒舍的生活,这本没什么的,以前就这样生活的,继续生活下去也不是不行。

  可若想到那些和自己一样有灵职的人藐视《大明律》,公然践踏律法道德,却无人制衡惩戒,过着骄奢淫逸富丽堂皇的日子,周朝秀这心绪哪能平静下来?

  大家都是超脱寻常人的灵职者,凭啥我要老老实实守着《大明律》苦巴巴过日子?你却能过妻妾成群屋栋连成片的日子?

  小范围的违背《大明律》,是周朝秀送李纯文、许世平离开时就产生的想法,而且十分坚定。

  哪怕不是为了钱,也要尝试触犯律法,以此来判定北司的容忍限度。

  活动在容忍限度内,比其他受律法约束的人多一些活动范围,这会带来多少额外收入?

  律法就像一层蚕茧一样裹着每一个人,束缚住手脚,维持着一种叫做太平的秩序。

  原本蚕茧就如雷网,即挣脱不得也触碰不得,哪个敢伸手就剁他手,敢伸脚就剁脚,从无二话。

  摇头不已,可恨‘战斗助手’没了,不然等一两个月后身体调养健壮,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这种事情,就如呼吸、喝水一样是一种本能。可惜已经没了,就连自己的刀法也回到最初水平……抓都抓不稳,斩也斩不直。

  回忆着《大明律》,周朝秀认真想了一宿的犯法计划……

  天亮后,周朝秀提着两提荷叶包子回到家里,大雨给张家湾生产、生活带来的影响正在飞速痊愈。

  就连荷叶包子也重新回到了周朝秀的日常生活里,只是这荷叶是用干荷叶泡发的,不是新鲜荷叶。

  “去营里也就选几个弓手,前后用不了多少时间。回来后得先去找找甲首王顺,问一问街面上空闲宅院典租的事情。大概,正午前就能回来,嫂子做饭时就顺带做上,我若来迟了就吃剩饭,莫要等我。”

  周朝秀临走嘱咐,张嫣笑着颔首应下,只是看她神色,周朝秀就觉得她会等自己回家后才会动手做饭。

  守备营,例行的晨训仍旧在继续。

  一样的鸳鸯战袄,都是体型匀称的壮汉,队形交替往来变化,周朝秀再仔细观察,就是找不到自己大哥周朝英的身影。

  “这守备营里射术最精锐者,大抵在六发五中或六发四中,此类人物堪称百里挑一,也就堪堪三十余人,还多是管事官,大了是把总、千总,小了是什长、伍长,鲜有军士。”

  许世平解释着:“故,守备营能外借的弓手,本事应在六发三中。一铺分得三名弓手,用的时候万不可拘谨束缚,务必放开手脚。不然,这弓手本事发挥不出一半,有跟没有没区别。”

  他环视三人,目光特意在陈可昌、周朝秀脸上听了听,话中深意明显。

  另一边儿,王教头领着一帮老军训练入营的巡夜军,待营兵晨训结束后,王教头领着一批营兵过来,与许世平汇合,一起来到靶场。

  草人箭垛已然摆好,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各立一排,是比较近的摆放方式,没有超过六十步的箭垛。

  周朝秀见了也能理解,就张家湾的地形,真要射杀五六十步外的贼人,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贼人破围而出,不得已才隔着那么远射击。

  张家湾是市集城镇,不是荒野郊外,弓弩杀伤、威慑距离就在二三十步之间。

  弓手是守备将军戚宣调拨来的,这里经过王教头、许世平的考校、选拔后选出一批人。选弓手,从头到尾就没陈可昌、周朝秀这三人说话的余地,来这里只是学习考校弓手的流程、用意,增长见识罢了。

  这批弓手整整选出两班,一班十人,以轮替外借给巡夜军使用。一班十人,也有考虑弓手因事告假,出现空缺的因素。

  最后三个临时铺长才得到选人的机会,是选许世平挑好的弓手,先是陈可昌,再是孙奎,最后周朝秀就没得选了。陈可昌随缘点了三个,孙奎见状也是无所谓的选了三个,周朝秀选无可选也不在意这些临时的部下。

  这让许世平意外不已,还以为这三个为选人会讨价还价,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一番。

  别说挑选部属这种大事,就是选临时分配的代步驴马,也有人能争的面红耳赤。不是真缺那个人,往往争的就是个先后、轻重面子,我能拿到我想要的,就说明我厉害;我能阻止你拿到你想的的,就说明你不如我。

  同一批新军里,总要这样拉扯、摩擦,直到确定一个头领为止。

  王教头见此,回去时与许世平走一起,笑说:“这批新军不同于往,虽折了刘世坚这样的凶悍人物,可余下的三个头目都是心性大度之人。这三人能团结一致,这批新军也就稳了。”

  “教头说的有理,可没了内争,少了磨砺,就怕顶不了事。”

  许世平思索着,语气低沉:“上下一团和睦,我看来只会沆瀣一气,彼此包庇,就连推诿责任也能一致对外。”

  “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人总是会有长进的,哪会跟石头一样顽固不堪用?”

  王教头说着回头瞥一眼身后远处跟着的三个巡夜军新铺长,都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不管各自是因为什么原因,如今都是一张生人勿进、不喜言淡的表情,这就很好,上官的威严不由间就确立了,让十一个能出营生活、跃跃欲试的锐气军士只能按捺着心思。

  军营气氛沉肃,年青好动的军士能跑到军营外转一转,在街道上走一走都能让许多年青军士缅怀、向往不已。

  “或许教头说的还是有理,可咱始终觉得好钢就得百般锻打,好刀也得时时砥砺。”

  许世平也回头瞥一眼,心中虽满意三个铺长压制了好动、雀跃的青年营兵,可还是放心不下:“妖人行事越发凶残,河堤都敢掘,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就怕这批新军和和睦睦养成了白猪,让妖人轻易宰杀也就算了,可坏了大事又该如何挽救?”

  “教头,就拿人命来救。谁不是爹娘生养拉扯长大的?”

  “和睦,是不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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