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生日


  寒假来临前的最后一天,顾思哲没有出门。

  昨晚忘记关窗,清冷的风从外面的世界蔓延进来,贯穿了顾思哲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发了高烧,浑身无力,他仅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是发了高烧。

  因为每次发烧,顾思哲都觉得自己在梦中,一切事物都好似虚幻一般,漂浮不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手机铃声越来越飘渺,顾思哲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昨天夜里就停了雪,早上,积雪被朝阳一照,便消融开来。

  “越发地冷了。”苏睿搓搓手,呼出一口白气,步履缓慢地往快递站点而去。

  继刘明之后,李延家里有些急事,正逢期末考试结束,昨天下午就打了车往总站方向去了。苏睿带着刘明和李延临走前的嘱托,准备去快递站点取他们两个给顾思哲准备的礼物。

  问他们两个给顾思哲准备的什么,两个人都不肯说说是要给他准备惊喜,怕苏睿泄密,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

  见李延和刘明都故作玄虚,苏睿只好作罢。

  大一那会儿分完宿舍稳定下来之后,刘明提议几人互报一下生日以便于日后称兄道弟。结果年龄最大的那个人是顾思哲,苏睿反倒是四人当中最小的那个,比起顾思哲竟小了两岁,李延和刘明倒是同年,只比顾思哲小一岁。苏睿觉得顾思哲面善,平易近人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睿他们知道了顾思哲的生日。

  去年的时候,顾思哲提前回了家,说是奶奶生病住院,没能给他过个生日,而今年,也是不赶巧。

  顾思哲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除了闲下来爱看书,也没见他有什么特殊的爱好。苏睿曾见他在图书馆借阅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想是他十分钟爱那本书,整日里手头捧着。

  顾思哲曾说过喜欢太宰治的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除此之外也对另一句话情有独钟,“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他有时会提及,苏睿也明白了顾思哲对所有事情都看作平淡的原因。

  所以,苏睿给顾思哲准备的是一本精装的《人间失格》。

  若是什么痛苦都牢牢铭记,岂不是每日都要遭受穿心之痛。

  顾思哲本以为把一切看得淡淡的就不会有悲伤敲打他的心门,但每每梦醒之前,还是会像走马灯一样,所有痛苦都接踵而至。

  周边的同学拉着行李箱从苏睿旁边经过,快递站点也没有了之前蜂拥的人群,苏睿说了取货码,匆匆签了字抱起那两个快递盒就开始往顾思哲的住处走。

  刚走两步,苏睿望着远处那浓密的松树林,呆呆地立在原地。

  每次看到禁区的时候,苏睿的心境和顾思哲一般无二,都是希望能早日揭开真相。

  而今,他只能寄希望于顾思哲身上罢了。

  一路上,他给顾思哲打了三个电话,但那三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状态。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苏睿不知道为什么顾思哲没有接,平日里的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不是静音的话那可能就是没拿手机去食堂买饭了。

  苏睿这样猜测着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敲了两下门但是并没有人应声。苏睿放下手里的快递,坐在了楼梯口,继续拨打着顾思哲的手机。

  池茑萝听见大门那边响了三声,隔壁顾思哲的手机铃声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也是越传越响。她放下手头的铅笔,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往大门方向走去。

  池茑萝透过门上的猫眼,看见苏睿正坐在楼梯上,这才开了门。

  听见门响,苏睿抬起头看见是池茑萝,便按下了挂断。刚起身,手机铃声就随之而来。

  苏睿赶忙接听刚想数落顾思哲一番,结果听到的却是系主任的声音,还好刚刚没那么急躁脱口而出。

  正逢放寒假,苏睿的学生会也不得闲。系主任匆匆打来电话是找苏睿问上次做表的事情,交给副部去办的任务出了问题,副部这个时候刚好回家了,系主任只得找上了苏睿。

  听系主任的语气十万火急,苏睿一边骂着副部不中用一边讲地上的快递盒子递给池茑萝。

  “真该死,我这手头有些事情,估计是处理不完了。过会等老顾回来的话,就把这些礼物帮我转交给他。”苏睿低头想了一会,“顺便帮我转达一声,就说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告诉他抱歉,还是没能给他过个完整的生日。谢谢啊。”想到系主任现在快要在办公室发飙了,苏睿只得抓紧回去。怕是今年也没法给顾思哲过个像样的生日了,只觉得有些可惜。

  池茑萝将快递抱回屋内,关上门。

  脑子里回想的是苏睿刚刚的那番话。

  “原来,今天是他生日啊。”但是回过神来,顾思哲的房门紧闭也没有落锁,应该还是在屋内,可是从刚才,手机铃声就一直在响,也没听见他的动静,莫非出了事?池茑萝不愿意往坏的地方想。

  “或许,还在睡觉吧,睡得比较沉,也是有的。”

  想到是顾思哲的生日,池茑萝决定做点什么。

  很快,她戴上眼镜,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距离最近的就是三餐,因为放假的关系,三餐开放的窗口已经不多了,连同顶上的校园超市也关门大吉。池茑萝绕了一段路,往一餐走去。

  天气已经转晴,雪也开始慢慢融化,比之前还要冷了几分。

  池茑萝总想快一点走到那里,结果脚下吃了亏,滑了一下,脏污的雪水浸染了她的棉衣,像是被洒了几点墨迹。

  很快,她就爬起身,没有在意膝盖的疼痛,接着往一餐的超市赶。

  以前,每一年过生日的时候,父母加班的话,看着饿极了的池茑萝,池鸢尾总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

  煮两个鸡蛋、土豆和火腿切丁煮成浓汤浇在刚刚煮熟的清汤面上。食材很是简单,但是池茑萝每次都会吃得津津有味,连母亲买来的蛋糕都吃不下了。

  幸好,超市的货架上还有一盒鸡蛋没有售出,池茑萝赶忙拿下了那盒鸡蛋、称了三个土豆、一小块姜、拿了一包火腿肠和一包挂面放在了收银台,收银员微妙地看了一眼穿着脏衣服的池茑萝。

  池茑萝将东西装在袋子里之后,匆匆离开了收银员的视线范围之内。

  回来的时候,顾思哲的房门依然是紧闭的。

  池茑萝没有敲门的打算,想将手头的东西处理好,再喊顾思哲出来吃。

  在家的时候,除了父母加班之外,池茑萝很少下厨。

  刘明上次留下来的炊具派上了用场。

  等到池茑萝把姜片、火腿和土豆切好之后,电热壶里的水也刚好煮沸。开火加油把姜片榨了一遍,将火腿和土豆翻炒起来,倒上味达美和水开始焖煮。

  香气透过门缝开始飘入顾思哲的房间,头昏脑涨的他根本没有力气起身,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过了许久,他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的声音占据了他的脑袋,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一遍又一遍。

  等顾思哲歪歪斜斜摸索着走到房门前打开它,发现是池茑萝站在门口。

  迷迷糊糊中,倒在了地毯上,开始不省人事起来。

  池茑萝见状,慌了神。

  这个症状和自己当年如出一辙,那跪在大雨中的四周一片迷茫的感觉仍记忆犹新。池茑萝摸了一把顾思哲的额头,滚烫!

  再这样下去,如果变作高烧不退,一定会出大乱子。

  池茑萝瘦弱的身躯搀扶不动顾思哲,急得快哭出了声,只可惜她没有苏睿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的话,苏睿一定能搀得动顾思哲。

  池茑萝只得放下手里的碗,匆忙刷了刷锅,将菜板上的半块姜切碎之后,倒进刚刚煮沸的剩下半壶水煮了起来。这个时候,没有药物,只得用手头剩了的半块姜熬一杯姜汤,但愿有用。

  如果这时,有冰袋就好了。

  “冰袋?怎么没有。”池茑萝觉得自己越发地笨了,这正值冬天,什么都可能没有但是冰是不可能没有的,就算没有冰,至少还有雪。

  心里这样想着,池茑萝拽了刚刚装姜的塑料袋跑了出去,顾不得手冷,在矮冬青上用手捧了好几抔雪放进了袋子里。

  等回到屋中,姜汤已经煮好,顾思哲还在毯子上干躺着。

  池茑萝推了两下顾思哲,但是顾思哲丝毫没有反应,她只好将那个小塑料袋系紧之后放在顾思哲滚烫的额头上。

  此时的顾思哲还在梦里神游,他看见心底最黑暗的那块地发出了微弱的光,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向自己走来,是来自天堂的使者吗?

  “你是不是来接我离开的?”顾思哲问出了声,眼前还是一片虚无,半晌,他短路的脑袋才再一次接收这个世界传达过来的画面。

  他只觉得额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伸手摸了摸,他并没有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他看见池茑萝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个杯子,紧张地看着自己,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看到顾思哲睁开眼睛的池茑萝,觉得神一定是遂了自己的愿望。

  顾思哲觉得身子有点僵硬,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意识才稍稍清醒了一些。额头上的雪袋开始掉落,他接过池茑萝递过来的杯子,鼻间就闻见了姜的味道,姜汤在他梦里神游的期间已经降到刚刚可以入口的温度,他喝了两口,顿时觉得有一股热气在身体里四散开来,冰冷的手脚开始回暖。

  直到顾思哲的额头开始沁出汗,池茑萝才安下心来。

  “没关系啦,只是发烧而已,睡一觉就会好的。”顾思哲安慰着池茑萝。

  池茑萝起身拿起顾思哲画白卡纸的记号笔飞速在纸上写着心底的不安,“我真怕你一下子睡过去。”随即,抹了一下眼泪。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顾思哲站起身,他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现在好了不少,至少不再头晕目眩了。

  可是他不知道池茑萝究竟在担心什么,就算自己已经恢复如初,她的眉头依然微微皱着。

  “你这么担心我啊?”刚好一些的顾思哲开始贫嘴起来。

  “那是当然,你要是倒下了,谁帮我查案?”池茑萝很快就找到了借口。

  “真的吗?”顾思哲不依不饶想从池茑萝口中听到更多担心自己的话,可惜什么也没套出来。

  碗里的面已经变温,坨成了一团,肯定味道都不好了。

  顾思哲看见池茑萝端起台子上的碗,好像刚才在梦里看见过她端着什么,然后自己就意识不清了。

  “那是什么?”

  “给你煮的长寿面。”池茑萝听见顾思哲问起,才开始在纸上解释。

  “长寿面?”已经很久没有人给他煮过长寿面了,也没再有人给他过过生日。

  除了奶奶,高中时,奶奶就生了病只得住院,病情反反复复;而父亲,好像早已忘记了自己这个儿子的生日。

  顾思哲已经丝毫回想不起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给他过生日快乐的样子了,那是几岁的记忆?三岁?四岁?还是五岁六岁呢?顾思哲记不清了。

  看到眼前的这碗面,顾思哲的眼眶再也兜不住这泪,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滴落在手背上。他没有说话,端起池茑萝手里的那碗面,抄起桌边的一次性筷子,就开始往嘴里送。

  池茑萝愣愣地看着顾思哲,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鼻子的样子池茑萝依然历历在目,那是某个黄昏,他躲在自己家的房檐下,自行车歪倒在一边,身上满是污渍,像一个没人要的小乞丐。

  像是历史重演一样,顾思哲落寞的眼神让人心疼。池茑萝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很想像多年前那样摸摸顾思哲的脑袋,说一声,“别哭了”。

  可是现在的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吃着那已经凉掉的面条,起身关掉那扇还在吹着冷风的窗。

  腹内空空的顾思哲被眼前的这一碗长寿面拯救了,虽然凉了,但是味道很好。

  吃完了面,顾思哲把碗放在一旁,他知道现在的池茑萝肯定觉得自己没有骨气,一碗面都能让自己感动落泪。

  脸上还挂着那道泪痕,顾思哲感激地望向池茑萝,下一秒,将池茑萝拥入怀中。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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