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你不是说你是凡人吗？
从远处望去。
这整个世界群落就是一条龙的轮廓，一个个位面的大地就像是龙的血肉，地里不断衍生的金属矿脉就是龙的骨头，一块块天空就是龙的鳞片。
这条可怕的神话之龙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凡人文明最重要的职业是农夫，而这些强大的神祇到了最后，也似乎一个个又回归了最初的本相，除了播种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时候便是沉睡，等待着收获的季节到来。
这样强大的存在不会做梦，但是越是强大越是会拥有着一些强烈的预感。
这一天，龙做了一个梦。
浑浑噩噩之中他记忆起了一副久远到快要忘却的画面，祂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隐约浮现了一个身影。
对方坐在庭上，看着还是凡人的他。
“夜灯。”
“希望你如同你的名字一样，成为照亮夜晚的灯。”
一瞬间。
钢铁机械世界群落摇摆了起来，中央无数只黑铁龙的力量组合在一起，千万座机械城镇突然合拢化为了一座神国，它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无限延伸的金属大陆。
无穷无尽的钢铁丛林林立着，纵横交错的路灯全部亮起，如同光龙一般交错着，而一切的起源是一座图书馆一样的神殿。
龙醒了过来。
在最初的那盏电汽灯下，一个影子在光芒中缓缓凝聚而出。
这里是整个世界群落最隐秘的地方，也不是普通神灵能够闯入的，然而此时此刻在那殿堂里面却站着一个身影。
龙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您来了。”
那行走在高大铁质书架之间的身影回过头来，却有些意外地看着龙。
赫尔法斯：“夜灯？”
他以为此行会见到的是黑铁龙神，却没有想到是夜灯。
没错，如今的黑铁龙神就是夜灯。
虽然赫尔法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概也发生了一些其他的故事，但是稍稍地意外之后他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问：“马特利翁呢，他是继承了使者的一切，还是变成了曾经那条龙？”
夜灯告诉赫尔法斯：“他被紫殿下重新变成封印之书了，然后殿下将他的权柄和力量都给了我。”
赫尔法斯在晶壁系里面已经知道了紫的去向，对方离开了晶壁系踏上了他这条路，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又得知了对方离开晶壁系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发生了些什么？”
夜灯走上来了一些，虽然殿内有着层层叠叠的高大铁架和山海一般的书籍遮挡，但是依旧有着一些余光，不过他似乎想要更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模样。
最后，他止步在了赫尔法斯的面前。
夜灯看着赫尔法斯。
半天没有说话。
在他的眼中，赫尔法斯的模样没有变，甚至比他最初见到对方的时候还要年轻。
但是对方那双锐利坚定的眼睛，此刻却再也没有那曾经的温度。
倔强到怎么也不肯向怪异和困难低头的脸庞，也变得像是一张套在脸上的神秘面具。
他突然说：“您也变了。”
赫尔法斯：“谁不在变呢？”
夜灯：“可是在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里，我们总是渴望和期待着有些事情不变，比如说您。”
赫尔法斯：“夜灯，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我一样爱做梦。”
一句话说出，夜灯瞬间找回了一些曾经的感觉，他笑着不断地点头。
至少感觉面前的赫尔法斯还是那个赫尔法斯，有些东西变了，但是有些东西还留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终于回答起了赫尔法斯之前的问题。
“马特利翁没有过去神之欲望那一关，身为使者的一面让他无比崇拜您，身为恶龙的一面让他无比地憎恨您。”
“但是，不论哪一面都不重要了，您都已经不在这个宇宙了。”
“而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您已经不存在了，更不可能回来。”
他说：“所以？”
夜灯：“所以他疯了。”
“有一段时间，他突然认为自己才是黑之王，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您，是他在蛮荒之中披荆斩棘封印了所有的怪异，建立了高天之庭。”
“所以他要拿回曾经一切属于你的权柄，要重新掌控所有封印物，要重建高天诸庭，封印物、龙、原人、鸟、蛇等职业者都应该臣服在他的面前。”
关于那条恶龙为什么会发这样的疯狂，夜灯给出了这样一种解释。
“因为，只有您存在，他的神之欲望才存在。”
赫尔法斯没有想到，当初的一些关于封印物的设计还会导致出现这种问题。
这一刻。
他想起了很多关于那条恶龙的画面，也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不够执着的凡人，没有神之欲望的怪异。”
这两个拥有着同一个身份的人与怪异，最后似乎都因为一个近似的原因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赫尔法斯沉默着，但是夜灯却接着说了下去。
“马特利翁开始夺回所谓‘属于’他的权柄，他首先向其他诸位龙神开战，黑铁、青铜、白银、黄金四大神系全部都受到了波及，被卷入其中。”
“不仅仅如此，龙之外的路径，以及大量的智慧神系也参加了进来，有人想要火中取栗，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当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而这个时候。”
“殿下打破了魔女的约定冲出了晶壁之外，她杀死了发疯的马特利翁。”
“不过当时其他龙王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全都遭受了重创，纷纷逃了回去，殿下对他们也没有留情。”
“最后。”
“她把马特利翁重新变成了封印之书，夺取了他本源法则的权柄，将他的意识永远的封印在了书里面。”
“但是因为她破坏了魔女议会的规则，也被剥夺了魔女的力量和身份。”
赫尔法斯问：“她接下来去哪里了？”
夜灯指向了梦界上方的神月之影：“我只知道她去了那里。”
而接下来，夜灯带领着赫尔法斯朝着里面走去，一直抵达最深处。
抵达那张曾经赫尔法斯的书桌，就在那早已熄灭的壁炉前。
赫尔法斯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的那本书籍。
熟悉的金属封壳，还有那狰狞的黑铁龙头。
夜灯说。
“这就是马特利翁。”
“祂重新变成了那本封印之书，现在祂的意识还在那里面。”
赫尔法斯站在书桌前却没有立刻拿起那本书，而是思绪陷入了过去的事件之中。
“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夜灯也不知道，他只是说了一句紫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
“她要拿回您曾经送给她的那支黑钢笔。”
赫尔法斯突然想起。
他好像很少有送给紫什么，那支黑钢笔便是他送过的一件非常正式的礼物，但是在那一场灾难之中，所有的黑钢笔全部都返回了原本的形态。
不过，这或许是一个理由，但是一定不是紫做出这件事情的全部理由。
赫尔法斯终于伸出手。
他拿到了封印之书，这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这关系到他接下来能不能找回自己的过去，也即是在宇宙之外拥有坐标和锚点，但是触碰到这本书的时候，他仿佛感受到了另一个身影的气息。
灯光下。
他眼角余光隐约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对方将这本书放在了这里，先行一步踏上了他此刻走上的路。
——
日渐增大的晶壁系之中。
腥红的神界。
血色涌动，将天边的太阳都染成了红色。
巨石林立且挂满了藤蔓的神庭之中，紫看着池水之中封印着的神之形身影，那是她制造出的新躯壳。
哪怕刚出来的时候是完整的神之形，但是一演变成黑发黑瞳便会自我发生奇异的畸形变化，而且丝毫没有成为锚点沟通上那个被流放到黑暗之中的存在的迹象。
站在水池边，她说。
“他还没有回来。”
她称不上失望，她早有预料，甚至于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败。
但是也正是如此，她内心深处越发变得不安，她害怕有一天会真正习惯了那个身影消失在这个宇宙。
她知道此刻对方正沉沦在黑暗之中，就好像曾经一样。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次失败。
她已经明白了想要将对方拉回这个世界，想要复活对方在这个晶壁系里面是不可能的，她必须找到对方在希因赛世界的身躯，那个曾经算不上锚点的半个锚点。
那是对方仅剩的锚点，只有找到那遗蜕才有可能将对方重新拉回这个宇宙。
她决定了要去寻找让赫尔法斯复活的方法，然而魔女的身份却成为了她的阻碍。
她遇到了曾经艾妮莎面临的问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次次徘徊在魔女的使命之中，坐看着晶壁系不断地变化。
终于。
她还是做下了决定，离开晶壁系，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过在离开的时候，她准备最后用自身的力量做些什么。
这一天。
她趁着其他魔女和巨神在沉睡，走出了死星神界。
一迈出晶壁系，她就看到梦界之中混战的诸龙，其中还有不少是格外熟悉的面孔。
她化为了巨神的影子。
血色的力量开始蜕变，她的力量不断地蜕变，而当力量抵达巅峰和极限的时候。
她那化出的影子的头发和眼睛竟然也逐渐地转化，之后隐隐出现了当初斯图恩的影子。
黑发黑瞳。
造物主按照自己为模板制造出的神之形，所谓的原初之人。
那“原初之人”一伸手，直接就捏死了混战之中的黑铁龙神，就好像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连惨叫声都发不出。
突然出现的“原初之人”身影，直接吓坏了这场“诸神之战”中被卷入的人。
“手，快躲开，有真神出手了。”巨手划破梦界虚空，一个个“小神”疯狂地躲开。
“龙神，龙神死了？”而接下来，一个照面一位龙神就死去，至少是进入轮回了，在场的诸龙吓得差点被血脉之中疯狂给占据。
“是谁，谁来了？”所有人都朝着那出手的影子看去。
然后，便发现梦界的彼岸出现了一个巨人。
看上去。
诸多神话纵横的战场就像是棋盘，每一个神灵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此刻那些“棋子”都惊惧地凝视着望着摆弄着棋盘的“人”。
紫刚刚伸手捏死了黑铁龙神，接下来又将手收了回来，但是收回来的一瞬间，又不经意间的擦过了诸位龙神。
仅仅是擦过，一个个便是遍体鳞伤，甚至连本相都被打了出来，而且诸位龙神的力量不断地回溯本源朝着过去退回。
“黑发？”
“那是哪位神祇？”
“赫尔法斯，这不可能？”
“是原人，是原人斯图恩！”
“不对，是魔女来了，魔女从晶壁系里走出来了。”
那些曾经抛弃了赫尔法斯，将他们的黑之王最后推向宇宙之外的人一个个仓惶逃窜，死的死伤的伤。
但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紫却并没有预期之中的开心。
不论怎么样惩罚他们，也不可能让对方就这样回来，而且这些人还曾经都是赫尔法斯最珍视的存在，但是或许正因为这样，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成为强大的神系之主，她才感觉如此的不满和厌恶。
她远远的看着，明明只要追上去轻轻伸出手就能够将他们尽数捏死，但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她就这样捏着黑铁龙神，一直到魔女议会反应了过来。
她刚刚走出晶壁系不过片刻。
巨神的目光便一个接着一个投射了过来，那眼睛里走出了一个又一个影子，刚刚还在沉睡之中的魔女们全部都被惊醒了。
她们看着紫，对着她说。
“紫！”
“你也发疯了吗？”
大地魔女墨忒尔走了上来，她依旧是那般庄严肃穆的虔诚姿态，她代表着巨神们问道。
“紫，你想要做些什么？”
她似乎有很多的理由，甚至那些理由其他魔女甚至都知道，但是最后她都没有说出来。
她拿起了一只手，手里握住了一支刚刚拿到手的黑钢笔。
说：“我想要拿回他送给我的那支黑钢笔。”
墨忒尔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还是赫尔法斯啊！”
墨忒尔当然知道不止是这么简单，紫肯定不会为了一支黑钢笔而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她更明白，当一个拥有神之欲望的人做下决断之后，有些事情就不必再多言了。
紫早已做好了离开晶壁系的准备，或许是因为艾妮莎当初造成的事件和巨大破坏，以及赫尔法斯的一部分原因，至少对于放弃魔女身份这个问题上巨神对她并没有显得太过于严苛。
紫被剥夺了魔女的权柄力量和身份位格，只剩下少部分自身积累的，身为原人职业者的力量。
这种力量剥离的过程自然也并不轻松，就像是将身体里早就长在一起的一部分切割出去。
但是她还是决意离开。
最后。
紫走入了黑铁龙神的核心神国，来到了那最深处的神殿，将重新变成了封印之书的恶龙摆放在了那张桌子前。
而身后不远处，正是对着她毕恭毕敬行礼的夜灯。
“殿下！”
“您要离开了吗？”
紫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外面隐约可以看见的神之月的余晖。
“灵界之中一定有人知道如何前往希因赛世界的方法。”
她结束了枯燥且烦琐的魔女的使命。
然后踏上了一条，漫长且不知道尽头的旅程。
——
书桌前。
赫尔法斯拿起了封印之书。
他记起了一件事情，他曾经在一次即将进入转生的时候告诉紫。
“以前，我总觉得誓言啊，约定啊，真的是美好又神圣。”
“但是当这个高度拉长到这样可怕的地步的时候，当这个誓言和约定不属于两个普通人而是永生不死的存在之时，我觉得太可怕了，真的是难以想象。”
“孤独也好，漫长也罢，我一个人都无所谓。”
“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一个人在时间的尽头等着我，一千年，一万年，甚至是亿万年，她都在那里等着。”
“你等着我，我等着你，直到那永远看不见的时间尽头。”
“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场诅咒吗？”
很久以前。
他就预感到了自己的人生会格外地漫长。
而他所追寻的东西也就像是一场看不到的迷梦，他感觉到害怕，但是又知道自己无法逃避，只能口头上说着无所谓。
他一步步向前，知道得越多便越是迷茫，他从凡人一路追寻到超凡者，从超凡者追寻到神话。
从一个身份走到另一个身份，从一个时代走到另一个时代。
至今。
依旧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并不想要将紫卷入这一场就像是诅咒一般的旅途之中，只是最后，紫依旧还是选择了跟随着他一起。
兜兜转转，一次又一次人生，一个又一个轮回。
千年，万年，千万年，亿万年。
只要他一直走下去。
赫尔法斯打开了封印之书，里面的封印沉眠已久意识也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一点点地苏醒了过来。
短暂的安静过后。
封印之书里发出疯狂到极致的声音，竟然有着两个人在吵架。
“凭什么？”
“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都针对我？”
“为什么没有人认同我，我的同伴呢？”
“我的同伴在哪里？”
“赫尔法斯，你为什么不选我，我才是和你一样的人，我才是你的同伴。”
“你和我都生来不凡，我们才是同伴啊！”
之后，声音又变了。
竟然变成了赫尔法斯的声音。
“我才是真正的黑之王，你们都是我的同伴，我的部下，我曾经的臣民。”
“我给了你们一切，给了你们无上的荣耀，你们都是我的，你们全都是我的。”
那癫狂的声音越说越激动，最后化为咆哮。
“我是黑之王！”
“我是赫尔法斯！”
但是转眼间，那声音又变成了另外一个，那是封印之书使者的声音。
“主人，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怎么一直都不回来啊！”
“主人……主人……我在等你……”
对方愈来愈疯狂。
“他是假的。”
“我才是真的。”
“主人……”
“我是马特利翁。”
“我是黑之王赫尔法斯！”
封壳上的龙头竟然从一个分成了多个，紧接着书也从一个化为了成千上万个，而那成千上万本书还在不断分裂着，犹如山海一般倾泻而下，将殿堂给淹没。
每本书上的龙头都在说着不同的话，互相之间还在咒骂吵闹着。
看着这滑稽的一幕，赫尔法斯将手按在了那最开始的一本书的三个龙首之上，他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念出了封印之书的完整真名。
“黑之王赫尔法斯的封印之书！”
所有的封印之书同时飘起，书页翻开。
“哗啦啦！”
那上面记录着世间所有封印物的名字，曾经属于赫尔法斯的一部分权限和力量。
但是赫尔法斯看着这无数个被人所渴望的名字，唾手可得的庞大力量和势力，却说了一句。
“已经不需要了。”
这一刻，赫尔法斯的身体里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他的身体也变得虚幻朦胧了起来。
赫尔法斯将自己真正的真名，那两个散发着金光的奇异文字打入了封印之书中。
随后。
整个封印之书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无数个名字快速流淌而过，但是又接着一个个消失。
赫尔法斯将封印之书的权柄放弃了，抹去了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只留下他自己的真名。
一瞬间。
整个世界的封印物体系，走上封印物道路的大量路径职业者们，都感觉到一层枷锁被抹去了。
从现在开始，走封印物路径的职业者和普通的职业者没有区别了。
时代在变化。
有些东西早已经变得不再需要，甚至成为了阻拦所有人前进的障碍。
如今世界早已经不再是那遍地怪异肆虐的蛮荒之野，怪异的职业者和人的职业者，除了身份上的隔阂和自我认定之外，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所有的存在，不论强大还是弱小，不论来自于哪里。
当拥有了智慧的那一刻起，便都可以称之为人了。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抹去。
只剩下那三个狰狞的龙头。
当那龙头也一个接着一个消失，最后那自称为马特利翁的存在也开始朝着封印之书内部沉溺而去，逐渐要被抚平成为一个平面的时候，那头颅突然变得沉默了起来。
他不再发出混乱的喊叫声，眼珠子看向四周，最后定格在了赫尔法斯的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只是问出了一个问题。
“赫尔法斯！”
“你不是说你和我不一样。”
“你不是说……你是凡人吗？”
最后，那因为没有神之欲望而陷入疯狂不知道多久的意识，也在金光下被彻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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